比饺子更早摆上桌的，是八荤四素并四冷盘，整整十六个菜，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与往年一样，老沈家的年夜饭依旧是小孩儿一桌，大人一桌。

沈圆圆挤在二丫和春妮儿中间嘶嘶哈哈的搓着冻得通红的小胖手。几个娃刚从外面放炮回来，一个个顶着同款高原目光灼灼的盯着沈奶奶，等她下令开饭。

看人都齐了，乔桂花站起身，手里端着个小酒盅，目光扫过一屋子人，脸上每道褶儿里都是满足的笑：

“今年，是咱家人最齐整的一年！也是老太太我最欢喜的一年。

我只盼着，这样欢喜团圆的日子往后年年都有！

咱老沈家一家子和和美美，一年比一年更红火！”

“必须的！娘！”沈清远第一个高声应和。

“奶奶说得对！”

"团团圆圆过大年喽！”

"红红火火！”小辈们也跟着叫起来。

炭火噼啪爆响，在桌上众人的举杯欢庆声中，映出一张张欢快喜庆的笑脸。

初一早上，拜大年。

昨夜闹腾的晚了，直到巳时�6�8沈家的院子里才陆续有动静。

沈正康将三婶儿给做的新衣换上，扯着同样里外三新的弟弟跑去主屋给老太太磕头拜年。

乔桂花笑眯眯的给孙儿们每人一个大红包，又嘱咐大孙子一会儿带着弟弟妹妹们去村里拜年：

“生哥儿是第一次跟着你们出门拜年，你多看顾着他些。村里要是有好信儿的长嘴子说些不中听的你直管顶回去，别抹不开脸儿知道不？”

“放心吧奶，我晓得的。再说还有圆丫二丫几个呢，有那俩伶牙俐齿的丫头在，谁敢给咱家人委屈受。”

乔桂花想想也是，点头应道：“那倒是，圆丫的嘴皮子溜得很，一般人可不是她的对手。

不过，那丫头是不是还没起？你去看看去，要是没人叫她我看她能睡到晌午去！”

沈正康兄弟俩笑嘻嘻的应下，揣着压岁钱跑出屋，啪啪去拍沈圆圆的房门。

“懒丫头们快起来~！再不起奶的压岁钱可就不给啦！”

沈二丫揉着眼睛坐起来，拍了拍旁边裹成蚕茧一样的被子：“大姐，圆丫儿，春妮儿，起来了。该去给奶拜年了。”

昨儿她们几个小姐妹一起挤在沈圆圆这屋睡的。人一多这话就说不完。

几人也不知道是聊到什么时辰才睡，只觉得才闭上眼睛没会儿，就天亮了。

听到屋里陆续有了动静，尕四妞一手提着一大桶热水进来伺候几人洗漱。

等几个赖床的丫头换好新袄裙到堂屋的时候，沈清远等人早就等在那了。

沈圆圆几个笑嘻嘻的给长辈们挨个拜年，吉祥话说了一箩筐，换回五个大红包来。

乔桂花不偏不倚，给每个孙辈准备的都是两条小银鱼儿。

寓意好事成双、年年有余。

小银鱼不大，每个只三钱银子。可孩子们却欢喜非常，攥在手心里喜欢的紧。

村子里寻常人家过年也不过给娃子们十几二十个铜板乐呵乐呵，像乔桂花这样用专门用银子去打了小玩意儿来做压岁钱的那真是独一份。

老太太给完红包就轮到了沈老大兄弟几个。

沈清松憨厚的笑着，给孩子们一人发了一个鼓鼓的小荷包。里面放的是五十文钱。

沈老二和沈老四也跟着掏出自己准备的压岁钱。铜板不多却也是自家的心意。

等轮到沈清远的时候，他也依照着哥哥们的份额一个娃给了一个50枚铜板的荷包。不过等大家散场的时候，大方的三叔（三舅）又给每个孩子偷偷塞了一颗金花生。

得了大红包，二丫带头满屋子找地儿藏钱。

她可得抓紧时间把钱藏好，要不一会儿就得被她娘找个由头收走。

小子们也开始满屋乱窜，一跑起来怀里的铜板“哗啦哗啦”的响。

沈正健猴儿一样窜到木床上铺，小心翼翼的将钱袋子藏到衣柜最上头。

“你藏这老高，等要用的时候多费劲？”沈正康一脸的无语的看着自家弟弟。

“那有啥费劲的，也就一抬腿的事儿。”沈正健拍拍手上沾到的灰，一个健步从床上跳下来。“走啊哥，咱不是还得去村里拜年么！赶紧的，去晚了好东西该被分光啦！”

兄弟俩几步走到院里招呼一声：“小的们！走，跟哥拜年去！”

早先的时候，老沈家每逢过年都是关上门来过自己的，并不怎么到村子里走动。

也是这两年沈家跟村里打的交道多起来，日常往来的村民也从原来的那几家扩张到了现在的大半个村子。

沈家的孩子们照例先去徐里正家，然后是沈乐平和张屠户几家。

拜完了一道逃荒过来的这几户人家之后才是靠山屯的坐地户们。

村里的乡亲们对沈家的娃子都很热情也很客气。

每家都给抓了不少的南瓜子炒花生之类的小零嘴。家里富裕的村民们还有给来拜年的孩子们准备炸甜角之类的小零嘴儿。

沈家几个孩子走这一圈怀里兜里都被塞的满满的。尤其是走到马大瓜家的是，楞是被马家婶子给塞了好几个冻柿子。

几个孩子叽里呱啦的一边走一边说个不停，嘴边的哈气一股股的飘到天上，惊走树杈上停着觅食的小家雀（麻雀）。

夏生眼含笑意的看着身边的兄弟姊妹，他今日也收获满满，不光自己收了许多花生瓜子还要负责帮几个妹妹拿零嘴。

“你们今儿瞧见没，张家那个叫荷花的小丫头，都过年了也没给她换身齐整些的衣裳，她们家那老婆婆可真是...”二丫撇撇嘴。

她是顶看不上张家人做派的。

这两年村里日子明明松快了不少，家家户户年底总能攒下几个钱，多少给孩儿扯块布做身新衣裳。

偏张家抠搜得紧，一文钱恨不能掰成八瓣花，过年连男娃都轮不上新衣，更别提荷花这么个丫头了。那身明显短了一大截的旧棉袄，怕是两三年都没换过了。

“谁说不是呢，抠就算了，还好信儿！天天东家长西家短的，邻居家的鸡下几个蛋他家那老婆子都得去问问。”

沈圆圆翻了个白眼。若不是那张婆子家时不时还往沈家送些山里挖的奇怪玩意儿，她刚才都不带给她好脸儿的！什么都想刨根究底。

知道俩妹妹是因着刚才张婆子探究他为何在外家过年不回自家而生气呢，夏生笑着安抚俩人：“昨儿他们上山的人回来说，抓着了两只冻僵的野鸡，那尾翎漂亮的很。一会儿我去要些回来，给你们扎毽子玩可好？”

“嘻嘻，那我们比赛吧！看谁接的毽子最多！输的人可要受罚哟~”

几人抱着满兜的零嘴，说笑着往家走，屯子上空飘起几缕炊烟，混着谁家炖肉的香气，年的味道又厚又实。

而几十里外的山道上，风刮得正紧。

几道黑影顺着背风的沟岔往前蹿，快得像雪地上掠过的灰影子，脚踩在冻雪上，只发出一点点“嚓、嚓”的轻响，转眼就被风吹散了。

灰影无人言语，只偶尔抬头辨别方向——那方向，正正指向炊烟袅袅的靠山屯。

沈正禄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搓着兜里揣的炒豆子，不知怎的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暮色里黑黢黢的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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