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敲击声极其微弱，间隔规律，若非蓝胭脂将全部心神和听力凝聚于墙壁一点，几乎会将其误认为是建筑本身的轻微震颤或管道杂音。但青特班早期那种略显粗糙的简易密码节奏，她绝不会听错。

·  ·  ·  –  –  –  ·  ·  ·（危险）

·  –  ·  ·  ·  –  ·（身份？）

简单的两组重复敲击，却让蓝胭脂背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在这特高课巢穴的深处，隔壁关着的，竟然是一个知道救国会早期联络密码，且正在示警并询问身份的人？

是同志吗？还是陷阱？

无数种可能性在她脑中飞窜：可能是被捕后坚贞不屈的战友，正试图联络可能存在的同伴；也可能是特高课精心设计的圈套，用她熟悉的密码引诱她回应，从而坐实她“假投诚”的罪名，或者套取更多信息；甚至，可能是周宇浩安排的又一步棋，一个她未知的“棋子”。

不能贸然回应。但也不能无视。如果真是同志，这可能是获得内部情报或建立联络的绝佳机会；如果是陷阱，沉默或许是最安全的，但也可能错过关键信息。

蓝胭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先仔细倾听隔壁除了密码声外的其他动静。极其轻微的呼吸声，频率稍快，带着压抑感；衣物与地面摩擦的窸窣声，对方似乎坐在地上；没有镣铐碰撞的声音，但似乎也没有自由活动的空间。

她轻轻起身，没有穿鞋，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与隔壁共享的墙壁另一处，将耳朵贴在不同位置，试图获取更多信息。同时，她回忆着这层楼的结构——她被带上楼时留意过，她的房间靠近走廊尽头，隔壁似乎还有两三间类似的囚室或禁闭室。

密码声停顿了片刻，又再次响起，这次换了一种节奏，依然是早期密码，内容变成了  ·  –  –  ·  ·  ·  –  ·（信任？）  和  –  ·  ·  ·  ·  –  ·（证明）。

对方在焦急地寻求确认和建立信任。

蓝胭脂沉吟片刻，决定冒一个险——用行动回应，而非声音。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门外守卫的动静。守卫的呼吸平稳悠长，似乎处于半睡半醒的警戒状态。她轻轻屈起手指，用指关节在门板上，以极轻的力度，模仿隔壁的节奏，敲击了代表“收到”的简单信号  ·  –  ·。

敲门声几乎微不可闻，但在寂静的夜里，足以被一门之隔、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守卫察觉。守卫的呼吸节奏立刻变了，传来衣物摩擦和轻微的武器触碰声，显然被惊动，提高了警惕。

蓝胭脂迅速退回床边躺下，装作熟睡。

门上的观察窗被无声地拉开一条缝，守卫冰冷的目光扫视室内，看到“沉睡”的蓝胭脂，停留了几秒，才重新关上。

这个举动有两个目的：第一，试探守卫对房间内轻微异常声响的反应速度（很快）；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用这种可能被隔壁听到的、因她而起的小小骚动，向隔壁传递一个模糊的信号——我在这里，但我处境同样受限，需要极度谨慎。

果然，隔壁的密码声彻底停止了。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风险。

蓝胭脂躺在床上，心中稍定。至少，隔壁的人接收到了她的“存在”信号，并且明白了环境的严苛。接下来，需要更安全的沟通方式。

她将注意力从墙壁收回来，转而仔细感知房间内的一切。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洗手间。洗手池的下水管道……是否可能与隔壁连通？老式建筑的管道布局有时并不完全独立。

第二天，田中医生按时来检查她的伤势，并带来了早餐——简单的饭团和味噌汤。蓝胭脂状似无意地提起房间有些闷，询问是否可以稍微透透气，或者给一点水洗漱。

田中医生面无表情地拒绝：“你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个房间。洗漱用水会定时提供。”但他离开时，示意守卫将房间内的热水瓶加满。

这是一个机会。蓝胭脂在守卫进来加水时，表现出对热水瓶的好奇和一丝笨拙（用受伤的手臂去碰触），“不小心”将少量热水洒在了靠近洗手间地面的角落。守卫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加完水便离开了。

蓝胭脂等了一会儿，确定无人注意后，才用抹布仔细擦拭那片水渍，同时手指悄悄摸索着地面与墙壁接缝处，尤其是靠近下水管道的区域。她发现有一块地砖的接缝似乎比别处略宽，且敲击声音略有不同。

她不敢有大动作，只是将耳朵贴近那块地砖，用手指甲极其轻微地刮擦。

过了一会儿，从下方，顺着管道或砖缝，传来了几乎无法察觉的、有节奏的震动感！不是敲击声，更像是用指甲或小石子在另一头轻轻刮擦传来的细微震颤！

对方也找到了这个可能的联络渠道！而且，这种方式比敲击墙壁更隐蔽，几乎不可能被门外守卫察觉。

蓝胭脂心中涌起一阵激动，但立刻压了下去。她小心翼翼地回应，用指甲在砖缝处刮出同样的简易密码节奏。

最初的交流极其缓慢和谨慎，双方都在试探。隔壁先传来  ··–·（谁？）。

蓝胭脂犹豫了一下，刮出  ·-·（蓝）。她不能暴露真名，但“蓝”这个姓氏或许能传递一些信息。

隔壁的震动停顿了很长时间，似乎在震惊或消化这个信息。然后，传来了更长的、带着颤抖节奏的密码：

····  ·  ·-··  ·–（HELP，救命）–·-·  –···（CB）

CB？是名字缩写？还是代号？蓝胭脂快速回忆，救国会内部有哪个重要人物符合CB缩写，并且可能被捕？

一个名字猛地跳入脑海——陈斌！救国会上海站的电讯科长，掌握着大量密码本和联络网的关键人物！他在上次咖啡馆联络点暴露后，就神秘失踪了，站里一直以为他牺牲或被秘密关押在别处……难道，他竟然一直被关在这里？特高课没有杀他，是想长期榨取他脑中的情报吗？

如果真是陈斌，那价值巨大！他知道的绝不仅仅是密码，还有上海乃至华东地区许多潜伏小组的联络方式和应急方案！

蓝胭脂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必须确认，也必须想办法将这个情报送出去！

她刮出密码询问：“–·-·  -···  ··-·（C  B  确认？）”

隔壁传来肯定而急促的震动：“·-·  ··（是）”

果然是他！

蓝胭脂强压住激动，开始思考如何利用这个意外发现的“宝藏”。陈斌被长期关押，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可能都到了极限，他传递出求救信号，说明他可能预感到了最后的时刻，或者发现了什么紧急情况。

她需要了解更多。但通过这种简陋方式长时间交流风险极高，且效率太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守卫的，更轻盈，是高跟鞋的声音。

冯曼娜来了。

蓝胭脂立刻停止一切动作，迅速坐回床边，拿起那本日文杂志（房间里唯一的“读物”），装作阅读。

门被打开，冯曼娜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她今天的脸色似乎比昨天更冷，眼神里有一种刻意营造的距离感。

“青木课长让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点吃的。”她的语气公事公办，将食盒放在桌上，里面是比早餐精致一些的饭菜。

“谢谢。”蓝胭脂低声道。

冯曼娜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房间中央，目光扫过房间每个角落，最后落在蓝胭脂脸上，忽然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

“小心下水道。有‘耳朵’。”

说完，她不等蓝胭脂反应，便提高了声音，用正常的语气道：“吃完把餐具放在门口。明天开始，会有训练任务给你。”然后转身离开了。

房门再次关上。

蓝胭脂坐在原地，捏着杂志的手指微微收紧。

冯曼娜的警告……“小心下水道。有‘耳朵’。”  是在指她用管道震动与陈斌联络的方式可能被监听了？还是泛指这栋建筑里无处不在的监控？

她是真的在冒险提醒自己？还是……这是另一个更精密的陷阱，故意让她疑神疑鬼，不敢与陈斌联络，从而保护陈斌这个“鱼饵”，或者测试她的反应？

蓝胭脂看向洗手间方向，又看了看桌上的食盒。

信任与怀疑，在这方寸之地的黑暗中，疯狂滋长。

而此刻，在“东亚洋行”对面一处可以观察到部分建筑情况的阁楼里，宋勉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眉头紧锁。他看到冯曼娜进入，又很快离开。他看不到蓝胭脂，但他知道她在那里。

他手中，刚刚破译了一份来自万志超的加急密电，内容让他心头沉重：

“确证，CB未死，疑关押于‘洋行’底层。‘影子’近期与南京某神秘电台联络频繁，内容加密等级极高，目的不明。‘归巢’行动优先级提升，务必设法确认CB状态，并警惕‘影子’下一步动作。必要时，可启用‘鹊桥’预案。”

CB果然在那里！“鹊桥”预案……那是只有在最极端情况下，为了营救最高价值目标或传递毁灭性情报，才会启动的、风险高到几乎等同于自杀的紧急联络通道。

宋勉放下望远镜，目光落在夜色中那栋如同匍匐巨兽的建筑上。

胭脂，你找到他了吗？你听到……那些不该存在的“耳朵”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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