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诡辩狡辩,占据制高点
整个皇极殿,连同里面所有的人,好像被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琥珀给封住了,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空气变得又稠又重,每呼吸一下都得用力。
陆寿祺那哆嗦着、小声抽泣的声音,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显得特别刺耳。
一个读书人,一个曾经神气活现的监察御史,现在却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缩在冰冷的汉白玉地面上,官帽歪了,头发乱了,看起来那么可笑。
但是没人看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钱谦益。
这位东林党的精神领袖之一,现在正跪在大殿的正中间,像一尊石雕,一动不动。
他的背还是挺得笔直,头微微低着,手里的笏板握得紧紧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从外表看,他好像被这突然的打击彻底打垮了。但仔细看的人会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东西在飞快地闪动,脑子在快速运转。
朱由检回到龙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表情很温和,就像一个慈祥的老人,正在耐心地等着什么。
那双眼睛里,透出一种深深的期待,一种猎人看到猎物快要掉进陷阱时的兴奋和痛快。
朱由检在等钱谦益的反应。
终于……
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气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那叹气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钱谦益慢慢地抬起了头。他的脸色还是铁青,但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钱谦益整理了一下衣服,重新握好笏板,面向huang帝的宝座。
“陛下。”钱谦益开口了,声音依旧低沉。
“陆寿祺贪污受贿,歪曲法律,实在是读书人里的耻辱,国家里的蛀虫!”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一点不拖泥带水。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陆寿祺的棺材板!
他没有为自己的学生辩护,没有说什么“情有可原”、“查不清楚”之类的话,而是彻底地把陆寿祺定性为“读书人的耻辱”、“国家的蛀虫”。
这种果断,这种冷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他犯的罪,应该杀头!”
这句话说得特别重,特别有力。
钱谦益亲手给自己的学生,判了死刑。
“臣因为看错了人,没有好好监督,也有责任,愿意接受惩罚!”
说到这里,他再一次弯下了腰。
大殿里,响起了一阵细微的、交头接耳的声音。
“但是,陛下。”钱谦益的声音忽然又变高了,重新找回了刚才那种慷慨激昂的调子。
“一个陆寿祺的堕落,恰恰证明了都察院负责监督和检举是多么重要!”
这一句话,一下子改变了整个场上的局面。
钱谦益用一种近乎耍赖的逻辑,把刚才输掉的局面,变成了对自己有利的论据。
“大家想想看,如果不是都察院有监督的职责,如果不是朝廷有三法司互相制衡,像陆寿祺这样的贪官,岂不是要在全天下横行霸道?正是因为有了祖宗传下来的这套制度,陆寿祺这种人才不敢太放肆,贪污的时候才会提心吊胆,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他说得理直气壮,好像陆寿祺被查出来,不是huang帝手段厉害,而是祖宗制度起了作用,取得了胜利。
“反过来看看陛下新设立的钦命勘问所,虽然能查出陆寿祺这个案子,但是请问,如果以后所有人都由陛下的‘钦命勘问所’来查,这不就是用huang帝一个人的喜欢和讨厌,来代替整个天下的公共规则和机构吗!”
钱谦益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有鼓动性。
“陛下您很英明,当然能看得很清楚。但是陛下之后呢?千代万代以后呢?如果后世的huang帝是个糊涂蛋,岂不是可以照着这个先例,随便设立自己的私人机构,绕过朝廷正常的监督体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长此以往,国家的法律和规矩还怎么维持?国家的根基还在哪里?”
这句话问得特别响亮,特别有分量。
钱谦益成功地把话题,从“东林党里有贪官”这个对自己不利的问题,又转移到了“huang帝破坏制度”这个站在道德高地上的问题。
在这个高度上,他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因为在这个时代,“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能随便改”,是一条几乎无法动摇的****。任何对祖宗规矩的挑战,都可能被说成是大逆不道。钱谦益就是抓住了这一点,重新组织起了自己的进攻。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笑容。
他在欣赏一个到目前为止算是棋逢对手的敌人。
一开始的钱谦益虽然阵势很大,但在朱由检看来,不过是一个被情绪冲昏了头脑的莽夫。
而现在的钱谦益,才是他真正想面对的对手——自私、冷静、理智、狡猾,而且非常危险!
“钱爱卿说得很好。”朱由检慢慢地开口,声音依旧是那么平淡,那么从容。
“法律和规矩确实重要,国家的根基确实不能随便动摇。朕,非常同意这一点。”
他说着,站起身,再次慢慢地走下龙座。
“但是朕想问钱爱卿一个问题。”他走到钱谦益面前,跟他面对面站着,距离只有一尺左右。
“当祖宗留下的法律和规矩被人钻了空子;当朝廷设立的制度,变成了某些人给自己捞好处的工具;当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反过来跟贪官污吏勾结在一起的时候——”
朱由检的声音,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一支锋利的箭,精准地射向钱谦益的心脏。
“这个时候,huang帝应该怎么办?”
“是继续死守旧的规矩,任由蛀虫啃掉国家的根基?”
“还是临时设立新的机构,堵上制度的漏洞?”
“钱爱卿,你来告诉朕,什么才是真正的国家根基?”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尖锐,极其要命。
钱谦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左右为难的境地。
如果他说应该死守旧规矩,那就等于承认应该放任贪官污吏胡作非为,这在道理上说不过去。
如果他说应该设立新机构,那就等于承认朱由检的做法是对的,这在政治上等于自己找死!
但是钱谦益毕竟是钱谦益。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陛下这个问题,实在是一个千古难题。”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沉稳而深沉。
“但是臣认为,正因为难,才更需要小心谨慎。设立制度,是为了长久;临时想出的办法,终究不是正确的道路。”
“陛下今天设立‘钦命勘问所’,当然是为了国家,为了老百姓。但是这个先例一开,后世的huang帝也可以引用这个例子,设立各种各样的私人机构。到那个时候,朝廷的各个重要部门,都察院的监督功能,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臣不是反对查办贪官,而是担心这种查办的方式,最终会把整个国家的根基都毁掉。”
钱谦益的这段话,说得非常恳切,非常真诚,几乎要让人相信,他真的是在为国家的长远利益考虑。
但是朱由检听完,却笑了,就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
“钱爱卿,你说得真是太好了。”他拍了拍手,转过身面向大殿里的所有大臣。
“各位爱卿都听到了吗?钱爱卿担心朕会毁掉国家的根基。”
“那朕也想问问各位,当贪官污吏把朝廷的制度当成自己开的店铺,当监察御史和商人勾结,当边防将领出卖军队机密的时候——”
“这个制度,还有什么根基可言?”
朱由检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起来,像寒冬腊月的北风,刺骨又凛冽!
“钱爱卿,你一口一个‘国家根基’,一口一个‘法律规矩’,但朕想知道,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国家根基?”
“是那些被人钻了无数空子的条文规定?”
“还是这个国家里的老百姓,这个国家未来的前途?”
这一次,轮到钱谦益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朱由检的问题,直接捅到了事情的本质——
制度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是为了制度本身,还是为了制度想要保护的东西?
当制度自己已经烂掉了,已经被利用来破坏它原本要保护的东西时,我们是应该去救制度,还是去救制度背后的那个真正重要的东西?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也是一个政治问题。
更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他……回答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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