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续)伦理的棱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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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伦理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定在周一午后两点。地点没有选在龙胆科技总部那些窗明几净、充满未来感的会议室,而是放在了城市边缘一栋由旧厂房改造的艺术园区里,一个名为“棱镜”的共享空间。
这是康斯坦丝·李的要求。她在邮件里说:“讨论技术的边界,最好在一个本身就在探讨边界的地方。”
姚浮萍提前半小时到了。空间比她想象中更……“不规整”。高挑的 loft 结构,裸露的红砖墙和粗粝的水泥柱,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野蛮生长的绿植和锈蚀的旧工业管道。内部没有传统的会议长桌,而是散落着几组形状各异的沙发、单人椅,甚至还有几张可移动的白板和铺着毛毡的矮桌。空气中飘着现磨咖啡豆的香气,混杂着旧书的霉味和一点点油漆未干的气息。
几个穿着随意、像是艺术家或自由职业者的年轻人散坐在各处,对着笔记本电脑或 sketching pad(素描本)工作,对他们这群西装革履(至少姚浮萍和曹辛夷是)的闯入者投来略带好奇的一瞥,随即又沉浸回自己的世界。
“有点意思。”曹辛夷环顾四周,低声评价,“至少不会让人想打瞌睡。”
姚浮萍没说话,目光落在一面墙上。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用废弃电路板和光纤拼贴而成的抽象画,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破碎的光。数据与艺术的某种生硬媾和,却意外地有种直指本质的冲击力。
龙胆草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换下了惯常的深色西装,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灰色高领毛衣,外搭一件黑色休闲夹克,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商人的锐利,多了些学者式的松弛。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是深蓝色皮革的笔记本,边缘已经磨损。
“都到了?”他扫视一圈。姚浮萍、曹辛夷、还有公司法务部的负责人已经落座。另一边,康斯坦丝·李——一位看起来三十五六岁、有着利落短发和敏锐眼神的亚裔女性,正和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老教授低声交谈,那应该就是北大的心理学教授吴明轩。旁边坐着一位神情严肃、面前摊开着法典和笔记的中年男人,是律师方堃。
还有一个人,独自坐在靠窗的一张单人沙发上,正望着窗外发呆。是林晚。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侧脸在午后斜射的光线里显得有些透明。听到动静,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众人的视线,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没有客套寒暄,龙胆草直接走到场地中央一块空白的白板前,拿起马克笔。
“感谢各位今天能来。”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龙胆科技在做什么,在座各位大概都有了解。我们今天要讨论的不是‘五彩绫镜’的技术细节,也不是公司的商业策略,而是它可能带来的、以及它正在触及的一些……根本性问题。”
他在白板上写下两个词:干预与镜像。
“在传统认知里,工具应该是‘镜像’,客观反映现实。但当我们设计的系统,开始能够识别用户情绪,甚至尝试做出微小的、旨在‘帮助’的干预时——比如我们正在测试的‘微光系统’——它就从‘镜像’滑向了‘干预’。”龙胆草用笔点了点这两个词,“这个滑动的边界在哪里?谁有权定义这个边界?干预的正当性基础是什么?如果干预失败了,甚至造成了伤害,责任如何界定?”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这就是我们今天会议的核心。没有预设答案,我希望听到各位,从不同角度的、最坦诚也最尖锐的看法。从康斯坦丝博士开始?”
康斯坦丝·李坐直身体,她没有用任何电子设备,面前只放着一个皮质封面的速记本和一支铅笔。
“谢谢龙胆总。”她的英文口音标准,语速平缓,“我在联合国数字伦理项目组工作期间,接触过很多类似的技术提案,从情感识别聊天机器人到基于生物数据的心理健康干预应用。一个普遍的困境是:技术开发者常常陷入一种‘善意傲慢’。”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们相信自己设计的算法能‘理解’人类的复杂情感,相信自己设置的干预是‘有益’的。但这种信念,往往建立在过分简化的心理学模型和有限的数据样本之上。更重要的是,它忽略了‘干预’行为本身所具有的权力属性——谁赋予了你干预我的权利?即使你的初衷是好的。”
她看向姚浮萍:“姚总,我看过‘微光系统’的初步设计文档。触发阈值设定得很高,干预方式也非常温和,这体现了技术上的审慎。但我的问题是:当系统判断用户‘可能需要帮助’时,这个判断所依据的算法模型,是否经过不同文化、不同社会背景、不同心理健康状况人群的充分验证?系统植入的‘善意变量’,比如‘陌生人的微笑’、‘窗台上的绿芽’,这些意象的‘善意’含义,是否具有跨文化的普适性?还是说,它本质上反映的是算法设计者(很可能是一群生活优渥、受过良好教育的工程师)自身对‘美好生活’的想象?”
问题像手术刀一样精准,直指技术无意识中携带的文化偏见。
姚浮萍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目前‘微光系统’的模型主要基于公开的心理语言学数据集和我们自身产品的用户行为分析,文化多样性确实存在不足。‘善意变量’库的构建也处于早期阶段,您指出的文化普适性问题非常关键。这也是我们希望引入更多像您这样的人文学科专家参与的原因——技术需要被‘祛魅’,需要被放在更广阔的人类经验背景下来检验和修正。”
康斯坦丝点了点头,在速记本上记了几笔,没有再追问,但她的问题已经在空气中留下了沉甸甸的回响。
“我接着康斯坦丝博士的话说两句。”吴明轩教授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却有力,“从心理学角度看,即使是‘温和’的干预,也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比如,一个沉浸在丧亲之痛中的人,反复使用‘记忆重构’模拟与逝者对话,这可能是他哀伤过程的一部分。如果系统出于‘好意’,强行植入‘陌生人的安慰’或‘新生的希望’等变量,可能会干扰他自然的哀伤进程,甚至让他产生‘我的悲伤是不被允许的’的愧疚感。哀伤,有时需要被完整地经历,而不是被技术‘优化’掉。”
他顿了顿,看向龙胆草:“龙胆总,技术追求效率和‘解决问题’,但人类的很多心理过程,恰恰是低效的、迂回的,甚至看似‘无解’的。技术介入的时机和方式,需要极大的智慧和克制,有时,‘不干预’可能比‘干预’更需要勇气,也更是尊重。”
律师方堃立刻接话,语气带着职业性的严谨:“从法律和伦理责任角度,吴教授说的‘不干预的勇气’,在现实中可能意味着巨大的法律风险。如果系统检测到用户有明显自残或自杀倾向,却因为担心‘干扰自然过程’而不作任何干预,一旦用户真的出事,平台是否需要承担责任?这个责任的边界在哪里?目前的立法和判例,在这方面几乎是空白。”
他翻开法典:“‘微光系统’的记录和审计流程,是重要的风险缓释措施。但更深层的问题是:用户在使用‘五彩绫镜’时,是否真正知情并同意了这种潜在的、基于算法的‘关怀性干预’?目前的用户协议条款,即使明确写了,在座的各位有谁认真读完过?这种所谓的‘同意’,在多大程度上是有效的?”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从技术可行性跳到文化相对性,又从心理过程跳回法律责任。白板上已经写满了关键词和问号,像一张不断扩张的思维导图,中心是那个模糊而沉重的词:干预。
龙胆草始终站在白板旁,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关键词之间画上连线,或补充一两个问题。他没有试图主导或辩护,更像一个梳理者和提问者。
曹辛夷也在快速记录,眉头微蹙。这些问题最终都会传导到商业运营和公共关系层面,每一个都是潜在的雷区。
一直沉默的林晚,在方堃律师提到“用户知情同意”时,微微动了一下。她端起面前早已凉掉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她。
“我……可以讲一个我自己的例子吗?”她问,看向龙胆草。
龙胆草点头:“请讲。”
林晚放下茶杯,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目光没有聚焦在某个人身上,而是落在白板上那些凌乱的词汇上。
“我成为……‘污点证人’,留在龙胆科技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无法入睡。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事——我做过的事,差点做过的事,还有那些因为我而受伤的人。”她的声音很平稳,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那时候,公司给我安排了心理咨询,也用过一些正念减压的APP。它们会在我情绪监测数据异常时,推送一些舒缓音乐、呼吸引导,或者励志语录。”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那些推送,技术上很‘标准’,很‘正确’。但它们每次都让我更……烦躁。因为我觉得,我被一个算法‘诊断’了,被‘处理’了。那些优美的音乐和话语,像一层透明的塑料薄膜,试图包裹我的痛苦,却让我更窒息。我需要的不是被‘安抚’,而是被‘看见’——看见我的痛苦是真实的、复杂的,甚至是肮脏的,而不是一个需要被快速修复的‘bug’。”
她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姚浮萍身上:“姚总,您刚才说技术需要‘祛魅’。我想补充一点,或许技术也需要学会……‘保持沉默’。不是不作为,而是在某些时刻,承认自己的无知和无能为力,把空间还给人类自身,去挣扎,去痛苦,去慢慢寻找属于自己的出路。‘微光’或许可以是一盏灯,但它不应该试图成为那条路。”
她的话说完,空间里一片寂静。窗外传来隐约的城市噪音,远处有孩子的笑闹声。
康斯坦丝·李率先打破沉默,她看向林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深切的认同:“林小姐说的,触及了一个更深的层面——技术干预背后的‘主体性’剥夺风险。当我们习惯于依赖算法来‘管理’情绪、‘优化’心理状态时,我们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中,将定义‘正常’、‘健康’、‘幸福’的权利,让渡给了数据和模型?我们自身的感受、判断、以及从痛苦中生长出意义的能力,会不会因此萎缩?”
吴明轩教授深深点头:“这非常像心理学中的‘外化’问题。将内心体验完全交由外部系统来定义和处置,可能导致自我感知的模糊和主体力量的削弱。技术可以是辅助,但不能成为主宰。”
讨论的方向,从“如何干预”,悄然转向了“是否应该干预”,以及“干预的限度何在”。
方堃律师眉头紧锁,显然在思考如何将这些哲学和心理学的考量,转化为可操作的法律条款和风控节点。
龙胆草在白板上“干预”与“镜像”之间,画上了一个双向的箭头,然后在旁边写下一个新词:对话。
“或许,”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寻找的边界,不是一个固定的点,而是一个动态的、持续的‘对话’过程。技术系统与用户之间的对话,算法模型与人类经验之间的对话,公司决策与多元声音之间的对话。”
他转身,面向所有人:“‘微光系统’不能是一个黑箱,它的逻辑、阈值、干预方式,甚至它的局限性,都应该以一种用户可以理解、可以选择、可以反馈的方式呈现。就像林晚说的,用户需要‘看见’,不仅是看见系统在做什么,也要看见它‘不能’做什么。我们需要建立更有效的用户反馈机制,让用户的声音能真正参与系统的迭代。”
“欧洲档案馆那边的问题也一样。”曹辛夷接话道,“算法不应该单方面决定何为‘需要保护的隐私’,何为‘可以保留的历史’。我们需要与历史学家、档案工作者、乃至当地社区,建立长期的对话机制,共同制定那些‘文化-历史敏感性’规则。这很麻烦,效率很低,但可能是唯一负责任的做法。”
姚浮萍一直在自己的平板电脑上快速记录和绘图,这时她抬起头:“从技术架构上,我们可以将‘微光系统’的核心逻辑模块化、参数化。干预阈值、变量库、甚至是干预与否的最终建议,都可以做成可配置的‘插件’。未来,‘技术伦理委员会’的讨论结果,用户社区的反馈,不同地区的文化规范,都可以通过更新这些‘插件’来融入系统。系统本身,保持开放和可修正的接口。”
她的话为这场充满哲学思辨的讨论,提供了一个坚实的技术落脚点。
康斯坦丝·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虽然很淡:“一个开放的、可对话的系统架构,这比一个封闭的、自以为是的‘完美算法’要有希望得多。至少,它承认了问题的复杂性和持续演进的需要。”
会议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结束时,白板上已经密密麻麻,从最初的“干预/镜像”,衍生出“权力/权利”、“文化偏见”、“主体性”、“对话”、“开放架构”、“知情同意2.0”等诸多分支。没有达成任何具体决议,但每个人都感觉,某些更重要的东西被澄清了,某些方向被勾勒出来了。
龙胆草合上他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对众人道:“今天的讨论,我会整理成纪要,作为‘技术伦理委员会’的第一次会议成果。接下来,我们需要把这些问题,转化为更具体的行动方案:比如‘微光系统’的公开测试计划、用户反馈渠道的设计、与欧洲档案馆的合作模式细化、以及委员会后续的议事规则。辛苦各位。”
众人起身,低声交谈着散去。
林晚最后一个离开。她走到门口时,龙胆草叫住了她。
“林晚。”
她回过头。
“谢谢。”龙胆草看着她,眼神很认真,“你刚才说的,很重要。”
林晚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只是说了自己的感受而已。”
“感受,往往比理论更接近真相。”龙胆草说,“尤其是在涉及人的问题上。”
林晚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龙胆草站在原地,看着窗外逐渐西斜的日光。曹辛夷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道:“这条路,比我们想象的要难走。”
“嗯。”龙胆草应了一声,“但也比我们想象的,更值得走。”
他收起笔记本,最后看了一眼那块写满字的白板。那些纷乱的线条和词汇,在斜阳里仿佛有了生命,像一棵正在生长的、枝桠横生的树。它的根系扎在技术的土壤里,枝叶却伸向人性与伦理的广袤天空。
这棵树能长多高,能荫蔽多少人,又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无人知晓。
但至少,他们已经开始播种,并准备面对未来所有的风雨和阳光。
姚浮萍收拾好东西,和康斯坦丝·李一起走出“棱镜”空间。两位在各自领域顶尖的女性,就某个技术细节低声交换着看法,背影在工业风的走廊里显得沉静而有力。
数据之外,棱镜之中。
寻找边界的旅程,或许才刚刚开始。而真正的边界,可能永远都在下一次对话、下一次反思、下一次对“善意”本身的重新审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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